當我們放棄時,我們想些什麼

2021-06-20 01:22:49 字數 2895 閱讀 4072

當我們放棄時,我們想些什麼

放棄這種事,在有些人的眼裡,似乎與我不太沾邊,大概因為留下了很多執拗這樣的表面印象。我所放棄之多,放棄時所經歷的痛苦,與你一般無異。

最終,我也沒能學會打三角洲部隊這個遊戲。當年大哥連忽悠帶嘲笑想讓我迷上這個遊戲,但是我是切切實實地吐了幾頓。聽到機箱風扇的聲音都受不了,連多幾秒鐘關機的時間都不能等,直接拔了電源線了事。

最終,我基本上放棄了啤酒。當年,我憧憬著將來能有一間自己的屋子。這不是重點。我打算在屋子天花板上支個酒桶,引個管子下來,接個水龍頭。想喝的時候擰開就灌。那個時候,白酒是香的,啤酒是甜的,那個時候還沒喝過紅酒。還沒等我有自己的屋子,我的胃就基本拒酒不沾了。

最終,我不能再做一百個俯臥撐了。從第二次腰間盤突出以後,我再也沒做超過五十個。我並不能確定,確實沒有這個能力,而是不敢。

你可能會說,"這些也算放棄嗎,這不明明是身體不行,為啥還要逞能呢。"可是,當我們放棄時,哪一次不是理由充足?歷史上投誠到我們這一方和叛變到敵方的,哪乙個不是迫不得已?

有時,我們覺得再堅持下去也沒有意義了,因為事情已經違背了我們的初衷。我在打帝國時代的時候,早期經常開局沒有多久就發現戰勢不利,立馬退出重來。你是不是也感慨過,如果人生能夠重新來過一定爽得不行。你是不是也有練字的時候寫了半篇或者一行,一把抓過來撕掉。我們以此表明,自己多麼純潔無暇,那個會犯愚蠢錯誤的傢伙才不會是我。

可是,這種場景並非每次都能夠放棄。我年輕的時候見過有朋友打麻將或撲克,剛抓完牌,就撒嬌賣萌把牌一推,"不玩了不玩了,這可怎麼玩啊"。大抵是抓得牌太差,或者太好--**裡也有過這樣的人物,抓了好牌以後卻認輸,作為致老大的乙份禮--很多年來,我一直不能想通這件事,覺得這是把陪玩的各位當作了npc。所以,我倒是很理解打麻將輸了的非要再來四圈,別人的人生也是人,為什麼你不想玩就可以撒手呢。回到正題,那位剛抓了牌就放棄的,估計認為"事情已經違背了我們的初衷"。初衷可能就是贏而且艱辛,而不是過程本身。很多時候我們放棄,正是因為這一點。

在芬蘭的時候做過乙個夢,常難忘記。我和一群人被抓起來押赴刑場,大家被帶到絞索前面,乙個個嚇得魂不附體。我也對前途一片絕望,覺得大勢已去,心下黯然,想說很多,又一句也說不出。看看大家乙個個抖得夠嗆,我心想反正也是如此,就慢慢地踩上凳子,把脖子往繩圈裡一送,抬眼看天空分外明亮。腳下一登,我醒了過來。當時的心境,就是"放棄"。此生已矣,再往後無論如何努力,初衷都不可能實現了,跟打遊戲太難退出是乙個道理。

覺得初衷無法實現,因此放棄,這是一種情況。運動會上長跑,看對手們紛紛撞線,而自己還差一圈呢,這種心情,我是切身體會過的。當是時也,除了放棄,再沒有別的想法。至於我當時為什麼堅持到終點,現在看來,只有天知道。

還有一次放棄,也令我印象深刻,想起來後悔得很,覺得如果當時再努力一下也許就成了,但是當時就真的再無一絲勇氣。

那是我初中的時候,跟同學齊雷路過我的小學。有那種體育器械,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是個鐵架子,一人多高,形成乙個棚子的形狀。每一面"牆"都是脅木,可以在上面壓腿,或者倒掛著做仰臥起坐,頂棚是一條條平行的鐵棍,間距剛好一伸手可以夠到下乙個。那天,打賭我抓著頂棚那些平行的鐵棍,從一側走到另一側,走完某某次數。賭注,大概就是"你根本不行""我肯定能"之類的,甚至可能連"你走過去我就瞧得起你"都沒有。我不記得最初的輕鬆和中間的過程,只記得在最後一步,我感覺完全握不住鐵棍,全身似乎都在顫抖,但是完全使不上力氣。齊雷爬到天棚上,在終點那裡大聲喊我的名字,我現在還記得他當時急切的聲音。最後一步就在眼前,但是就掛在那裡不能移動分毫,我怕下一步會抓不往掉下來,而下面只有不到半公尺高,我怕控制不住身體臉撞在對面的脅木上,完全忽略就當時的臉看來已無長成美男子的希望。我掛在那裡,似乎問過,"差這一步算不算"。想想這個,我現在都想大笑三聲。

一鬆手,落下半公尺,安全無恙。搓著通紅的手,剛剛那一刻所有的擔心都像遠在天邊,不關我事,似乎再努力一下也沒有那麼艱難吧。但是,我真真切切鬆手放棄,在此轉折從此再無回頭路可以走。齊雷是拍拍我肩安慰說"你已經挺厲害了"還是惋惜地說"再堅持一步就好了,你明明能行",我現在完全沒有印象了,或者說兩種印象混在一起,我也不知道哪個是發生過的,哪個完全出於我的想像。

我能明確記得的是,在我鬆手放棄那一刻,我想的並非初衷無法達到。我當時滿腦袋想的都是: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此刻,在鍵盤上打字的我,想為那一刻大哭。我否定了我的理想的價值,背叛了彼時的自己。並非認定無法達到,而是推翻了理想,認為不必達到,這一切努力都不值得。不是判定沒有結果,而是認為結果不再重要。成年的一刻,腐爛的開始。

所以,當我講到理想電壓源的時候,我喜歡跟同學們開這樣乙個玩笑。先是非常鄭重地介紹理想電壓源的特性--它的電壓是絕不隨外界的變化而變化的,只受它內心的支配。然後我們開始一系列地推倒,得到各種電流電阻的值,一頓各種定律的應用。最終,全班一起得起結論,那個最初的理想電壓源的電壓,與我們所設定的值是不同的。

然後我重申,"理想電壓源,它的電壓是絕不隨外界的變化而變化的,只受它內心的支配。"凡是違背了這一條的,一定是我們的推倒有了問題,或者我們的整個理論體系有了問題而不能自洽。這一條,是不會改變的。我們永遠也不能忘記我們最初的理想,它是不會改變的。然後我會問,你,還記得你最初的理想嗎?

外界的種種變化,最終讓我們認定我們的理想無法實現,又或者,如我一樣可悲,認為我們的理想不值得付出代價實現。所以,我對自己,對你,總想有此一問,"你,還記得你最初的理想嗎"。這些年來,我總會這樣問我的學生一次,講到理想電壓源的時候。我自問道德品質非常一般,如果不描述為很差的話,根本不足以培養一年年如此青年才俊和將來的道德楷模,頂多提下問題而已。不過有一年,真的有位後排的女同學回答我,"記得",很大的聲音。我當時激動得停了一會兒,真想問,"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沒有忘記我的那些理想,我憎恨的仍然憎恨,我熱愛的仍然熱愛。與年輕時所不同者,我學會了慢慢地行走,或者說終於不得不接受。路途很長,終有一天能夠實現,或者達到終點。《白馬嘯西風》裡老馬越走越老,越走越慢,金庸先生似乎相信,它終有一日能走到江南。其實,它還可能倒斃途中。那些在我有生之年也未能實現的,來生不可待,非不為,是不能。不過即便如此,只要還沒有放棄,那就還沒有放棄。

所以,那些c語言句讀,那些十四條原則,世易時移,那些我的理想,沒有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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