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老闆還是做領袖
李嘉誠
領袖領導眾人,促動別人自覺而甘心地賣力;而老闆卻只懂支配眾人,讓別人感到渺小。
從2023年數個人的小型公司到今天全球52個國家超過20萬員工的企業,掐指一算,我的公司已經55年了。我不敢和那些管理學大師相比,我沒有上學的機會,一輩子都努力自修,苦苦追求新知識和學問。
翻查字典,「藝術(art)」的定義可簡單歸納為人類發自內心的創作、行為、原則、方法或表達,一般帶美感,能有超然性和能引起共鳴。它是一門能通過求學、模仿、實踐和觀察獲得的學問。
我常常問我自己,你是想當乙個團隊的老闆還是乙個團隊的領袖?
一般而言,做老闆簡單得多,你的權力主要來自地位,這可能來自上天的緣分或憑仗你的努力和專業的知識;做領袖則較為複雜,你的力量來自人性的魅力和號召力。要做乙個成功的管理者,態度與能力一樣重要。領袖領導眾人,促動別人自覺而甘心地賣力;而老闆卻只懂支配眾人,讓別人感到渺小。
自我管理
想當好管理者,首要的任務是知道自我管理是一重大責任,在流動與變化萬千的世界中發現自己是誰,了解自己要成什麼模樣是建立尊嚴的基礎。在我看來,自我管理是一種靜態的管理,是培養理性力量的基本功,是人把知識和經驗轉變為能力的催化劑。
在人生的不同階段,要經常反思自問:我有什麼心願?我有巨集偉的夢想,但我懂不懂得什麼是節制的熱情?我有拼戰命運的決心,但我有沒有面對恐懼的勇氣?我有資訊、有機會,但我有沒有實用智慧型的心思?我自信能力、天賦過人,但有沒有面對順流逆流時懂得恰如其分處理的心力?
你的答案可能因時、因事、因處境,審時度勢而有所不同,但思索是上天恩賜人類捍衛命運的盾牌。很多人總是把不當的自我管理與交惡運混為一談,這是很消極無奈,在某一程度上是不負責任的人生態度。
14歲,當我還是乙個窮小子的時候,我對自己有很簡單的管理方法――我必須賺取足夠一家勉強存活的費用。我知道沒有知識我改變不了命運,我知道今天的我沒有本錢好高騖遠。我也想飛得很高,在腦袋中常常記起我祖母的感嘆:「阿誠,我們什麼時候能像潮州城中某某人那麼富有?」
我可不想像希臘神話中伊卡羅斯一樣,憑藉蠟做的翅膀翱翔,最終悲慘地墜下。於是我一方面緊守角色,雖然當時只是小工,但我堅持把每樣交託給我的事做得妥當、出色;一方面絕不浪費時間,把剩下來的每一分錢都用來購買實用的舊書籍。還有一重要小點,講究儀容整齊清潔是自律的表現,但能選擇自律心靈態度的人更容易備受欣賞。
22歲成立公司以後,我知道光憑忍耐、任勞任怨已經不夠,成功也許沒有既定的方程式,失敗的因子卻顯而易見,建立減低失敗機率的架構,才是步向成功的快捷方式。知識需要和意志結合,靜態管理自我的方法要伸延至動態管理,理性的力量加上理智的力量,問題的核心在於如何避免讓聰明的組織幹愚蠢的事。
「如果」一詞對我有新的意義,多層思量和多方能力皆有極大的價值,要知道「後見之明」在商業社會中只有很狹隘的貢獻。人類最獨特的是不僅是我們有洞悉思考事物本質的理智,而是我們有遵守承諾、矯正更新的能力,堅守價值觀及追求目標的意志。
商業架構的靈活制度要以實事求是、自我修正機制為基礎。我指的不單是會計系統,而是在張力中釋放動力,在信任、時間和能力等等範疇建立不呆板、能隨機應變的制度。
企業應在穩健中尋找跳躍式的進步,這中間包括:開源對節流、監督管治對創意和授權、直覺對科學觀、知止對無限發展,但又不能侷限於此。
每乙個機構有不同的挑戰,很難有絕對放之四海皆準、處處皆適用的預製元件。老實說,我對很多人云亦云的、流於表面的專家分析是「尊敬有加」,心裡有數。說得俗一點,有時大家方向都正確,耍的卻是花拳繡腿、姿勢又不對。
管理者對自己負責的事和身處的組織有深層的體驗和理解最為重要。要了解細節,經常能在事前防禦危機的發生。要知道,任何組織內優柔寡斷、延誤時機和盲目衝動都可能給企業在一夕間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槓桿」心態
其次,成功的管理者都應是伯樂。伯樂的價值在於他能甄選、延攬「比他更聰明的人才」,當然這裡的人才絕不指那種名氣大但妄自標榜的企業明星。
現代社會競爭異常激烈,高效運作的企業絕對無法容納那些「濫竽充數、唯唯諾諾、灰心喪氣」的員工,同樣也不能長時間接納以自我表演為一切出發點的「企業大將」。挑選團隊,忠誠是前提。要記住:光有忠誠,但能力和道德水平低下的人,遲早會拖累團隊、拖垮企業,是最不可靠的人。
那如何才能建立同心協作的團隊呢?
第一條法則就是聆聽沉默的聲音。問問自己:團隊與你相處有無樂趣可言?你是否開明公允、寬巨集大量,承認每乙個人的尊嚴和創造力?你是否有原則與座標,而不是矯枉過正、過於執著?
領袖管理團隊要知道什麼是正確的「槓桿」心態。
「槓桿定律」的最早有意識使用者是古希臘學者阿基公尺德(archimedes),他曾說:
「給我乙個支點,我可以撬起整個地球。」而尋找支點是以效率和節省資源為出發點的,與單憑個人力氣相比,阿基公尺德的「槓桿定律」有效得多。
但很可惜,在中國對「槓桿定律「這個概念有著不少誤讀,比如「四兩撥千斤」、「以小博大」……
聰明的管理者要專注研究,精算出的是支點的位置,因為支點的正確無誤才是取得成果的核心。這門功夫倚仗你的專業知識和綜合力,倚仗你能否洞察出那些看不見的聯絡之層次和次序。今天很多公司只看見「千斤」和「四兩」的可能性轉化,而忽視了找到支點的可能性,因過度擴張而陷入困境。
我未有幸在商學院聆聽教授指導,我年輕的時候,最喜歡翻閱的是上市公司的年度報告書,表面上挺沉悶,但這些會計處理方法的優點和漏弊、方向的選擇和公司資源的分布,對我有很大的啟發。
對我而言,管理人員對會計知識的把持和尊重、對正現金流以及公司預算的控制,是最基本的元素。還有兩點不要忘記,第一,管理人員特別要花心思在脆弱環節;第二,在任何組織內優柔寡斷者和盲目衝動者均是一種傳染病毒,前者的延誤時機和後者的盲目衝動均可使企業在一夕間造成毀滅性的災難。
接受新事物
最後,好的管理者的真正的藝術還在其接受新事物、新思維與更新傳統的能力。
人的認知力是理性和理智的交融貫通,我們永遠不是也永遠不能成為「無所不能的人」。
有時我很驚訝地聽到今天還有管理人以「勞累」為單一賣點。「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自強不息」的方法很重要,「君子」的定義也同樣重要。
大家要善於培養自己的毅力和心力。毅力是一種心態,毅力不是一種生活。真正有毅力的人清楚自己人生的目標,且願意承擔責任,有顆堅強、非凡且又充滿著希望的心,知道什麼是原則、事實與正義,有極大的勇氣和謹慎的原則。而心力是理性和理智心靈的發展,通過終生思索和追求學問的人一定不會掉進時間的迷宮,在營營役役中黯然失去生命的光彩。
善於學習的人能領會和掌握未來,好學的人懂得把觀察、經驗和知識轉化為智慧型並使用得當,不僅能把夢想持之以恆,更懂得如何事半功倍。
要保持企業生生不息,管理人要賦予企業生命,這不單只是像時下流行的那樣,在介紹企業時在幻燈片上打出「企業的使命」字樣,或是說上兩句具有人文精神的語言,而是在商業秩序模糊的地帶,力求保持正直、誠實的品質。
這條路並不好走,企業的核心責任是追求效率及盈利,盡量提高自己的資產價值,其立場正確而必要。
商界每一天都如嚴酷的戰爭,負責任的管理者為捍衛企業和股東的利益,每天已經精疲力竭,永無止境的開源節流、科技更新及投資增長,卻未必能創造就業機會,市場競爭和社會責任每每難以兼得。很多時候,企業也只能是在眾多社會問題中略盡綿力而已。
我常常跟兒子說,要建立沒有傲心但有傲骨的團隊,在肩負經濟組織特定及有限責任的同時,也要努力不懈,攜手服務貢獻於社會。最後,我拿這句話和所有人共勉。
李嘉誠 當老闆不等於做領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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