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總是在不停的向前,窮極一生,也不曾回頭望去,可往往在到達終點後,所能記起的,能感受到的,就只有來時那一路的孤寂,也已漸行漸遠。
母親過世的第二年,舅父來信說姥爺想我們,很想見我們,把信讀給父親聽,父親沉默了很久,說;給你姨她們回信吧,讓她們來人接你回去看看你姥爺吧,就這樣,舅舅來了,帶她回到了家鄉。
青蔥的季節裡,邂逅了他,可懵懂的年齡讓她不知所措,不懂情為何物,在他的提醒下,只記得那時年紀小,同班,同學。剛一見面,他就熱情地伸手說;我是宗信啊,不記得了?他一說,我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我說;真有點沒印象了,不過你一說,我似乎記起來了。只因那時年紀小,而這些年的經歷也抹平了許多的歷年的記憶。
陪同的小姨媽也說,都長大了,變了,不好認出了。他扭頭對她一笑道;你還和小時候差不多,不愛多話,只是更漂亮了,女大十八變吧。他帶她去學校,那裡已是斷壁殘垣,土坯牆已經倒塌,只有那間茅草屋還孤零零地立在那,但已是破敗不堪。他告訴我說;村子裡早已沒學校了,都去鎮上了。他說,我騎車帶你去鎮上吧,比這繁華,也比這熱鬧,她看著他說,不去了,熱鬧的地方也太吵,這裡寧靜,我忘不了那滿山的花,滿山的樹。和那條又深又寬的溝。
他沒再堅持,只對她說,你能在這呆多久?接著又說;我還能看見你多久?她看向他,他低下了頭,用腳搓著地低低地說道;你在這一天我就陪你一天,等你走了,就不會忘記我了對吧。她笑了說;不會的,那時年齡小,記性沒有忘性大,現在不會了,他也笑了。從那以後,他每一天都去找她,如果她不在家,他就去後院小姨家找,小姨打趣他說,你是不是喜歡我家外女啊?他笑笑不回答,但她看到他膽怯地眼神, 臉瞬即就紅了。當時她也沒在意。
一天夜裡,外面月光很靜,站在院子裡,她對他說,過完中秋我就回去了。那天離八月十五還有半個多月。他走到她跟前看著她說;你要走?你不喜歡這裡,還是………………
不是,那為什麼?他不解地問道?看著他,她沒有回答。我也不知為什麼?我喜歡你,從那天見你那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你。他說完就把臉轉過一邊不再看她。可我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感覺的出來, 你不屬於這裡,他低聲失望的說道。
夜深了,她翻來覆去的想,到底為什麼?需要考慮的問題很多,但唯獨沒有感情的位置,是不懂,還是不理解。答案只有乙個,父輩們從這裡出去,我不能踩著足跡再回來。
第二天小姨說,我帶你去宗信家,他家有好多武俠**,你不是喜歡看書嗎,省的你悶得慌。她也想去看看他,昨天感覺出他心裡不太好受 ,就隨小姨去了。一進院門就看到他坐在屋門口的台階上拿著一張紙在摺疊,身邊還放著折好的成品。見她們進去,她看到他眼裡的驚喜,她避開他的眼神指著那些摺疊好的問道;這是什麼啊?他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拿起給她說道;這是千紙鶴,摺疊一千隻千紙鶴然後就許願,都說很靈的。千紙鶴傳遞心語的,說完他就看著她不語。
她拿起乙隻紙鶴,說真漂亮,我第一次見到有人用紙疊紙鶴。他問;喜歡嗎?她點點頭,嗯。那好,以後我給你疊,他說。她驚慌地回答;啊,不,挺費時間的,我看看就行。他急忙說;那怎麼行啊,不費啥事,我給你疊。一天給你疊乙隻紙鶴。
那天開始他每一天都給她乙隻紙鶴,他拿著紙當著她的面疊,疊好送給她說;乙隻紙鶴你也可以許願,每乙隻紙鶴上都許了願,等到湊齊一千隻,會更靈,你信嗎?他深深望著她問道?她低頭答道;我信,不想掃他的興致。確切地說是不忍看到他失望的表情。
當他折滿18只紙鶴的時候,我也已經開始收拾行囊了。他站在門口看著她一件一件地收拾衣物。為了安慰他,她說;以後別疊紙鶴了,我不一定什麼時候回來了。他說,沒事,我疊紙鶴等你,等你回來拿走。她連忙說,那太多了,他說,我不怕,有希望等,總比沒希望的好。見他這樣固執,她說道;這樣吧,如果你不嫌麻煩,那就乙個月疊乙隻吧,那樣的話,我回來也拿的走,不然太多,我怎麼承受啊。他高興地說,好,就這樣乙個月給你疊乙隻千紙鶴,等你回來。
回到家裡,一切按部就班,時間是最好的良藥,它可以把一切能**和不能**的都慢慢的安撫,包括那些戲言,慢慢的歸納,最終塵歸塵,土歸土。
花開花謝,轉眼間歲月過去了很多年,這期間和家鄉的聯絡從書信到**,到手機,期間,小姨也偶爾和她提起那個疊紙鶴的男孩,知道他結婚了,妻子很善良,生活得很好,她也心安了。
幾年前她又一次回去, 舅舅老了,姨媽的身體也像風乾的枯樹,看著她們,心裡有說不出的內疚,20多年了,她一直沒回來過,這20多年經歷了太多,一路踏過荊棘,心也漸漸變得蒙上一層繭了,包裹住,免得受傷,感染,也不輕易流淚了。
晚上和小姨坐在家門前的場院裡,小姨說她,你沒變,還是城裡的風水好,你看咱們鄉下人變化多大啊,小姨接著說;有一點你變了,變得冷冰冰的,你想我們嗎?她說想,但也只是想想,小姨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沒說,只嘆了口氣。
這時乙個中年婦女走了過來,她穿件暗黃色夾風衣,穿一條藏青色的西褲,她很陌生,可看著她走過來小姨的臉色很難看,甚至有點慌張。她不解?她站在她面前,上下打量著她,小姨諾諾地說;秀鳳,你啥時回來的?她沒理小姨的問話,直接看向她問,你回來了?她很納悶,疑惑地看著小姨。可小姨低著頭根本不看她。
這時她又說道;我是宗信的老婆,她訝然,也有所悟。她點點說,你好。她不客氣地說道;我不好,可我看你倒是挺好的。見她不說話,她嘆口氣說;你跟我走,我帶你看點東西,說完她扭頭就走。她扯扯小姨的衣袖,小姨啥也沒說衝她點點頭。她們跟在她身後,她帶著我們走進宗信家,20多年了,這座房子也已翻蓋,但位置沒變。
宗信的父親早已不在了,他媽媽跟著他二哥過,看著她們進來,他的家人什麼也沒說,但她很奇怪,她沒有看到宗信。進了屋子,那女人開啟炕上的櫃子,拿出乙個大紙盒子給她說;你開啟看看吧。她遲疑著接過來,開啟,滿盒子的千紙鶴,那一刻,記憶的閥門瞬間開啟,想起了20多年前,想起了那乙隻只的紙鶴,還有臨別時那句安慰他的戲言和他的承諾。
那女人接著說,我丈夫每個月疊乙隻紙鶴,開始我問他,他不說,只說這是他對乙個人的承諾。一共是272只。 她說,你開啟紙鶴,那每乙隻上面都有字。她連忙開啟看到;每乙隻紙鶴上都寫了不同的字,有祝願,有希翼有未來,有過去。
她告訴她,後來她才知道,這紙鶴是疊給乙個女人的。她盯著她問;宗信呢?他不在家嗎?她說,不在了,五年前,病逝了,肝癌。查出來已經是晚期了。他臨死前教我疊紙鶴,說,乙個月讓我疊乙隻,這是他的承諾,等你回來拿,說萬一哪天你回來了,而沒有紙鶴,那他不就食言了。她驚訝地問她?這五年的紙鶴是你疊的?她說是啊?怎麼了?乙個月疊一直,我呆著也是呆著,完成丈夫的遺願吧。她搖著頭問?你為什麼會答應他繼續疊?她說;他一直愛著你,到死都愛,可我也愛我的丈夫,到他死我都愛,我也愛他愛的女人。這沒啥?她實在忍不住了,抱住她泣不成聲。
她帶著她們去看宗信,她捧著裝滿272只紙鶴的盒子站在宗信的墳前,那女人,宗信的妻子,她跪在墳前,一邊燒紙錢,一邊念叨說;死鬼,她回來了,我答應你的我做到了,紙鶴我疊了,她我也帶來看你了。她真的很美,很好,死鬼你沒愛錯人,我心裡的疙瘩也解開了,你安息吧。小姨悄悄地告訴她說;聽說你結婚那年,宗信乙個人跑到後山呆了一整天,後來第五年他也結婚了。結婚前他又乙個人跑到後山呆了一天。聽到這些,看到這些,她怎麼也止不住眼淚。幾十年了,宗信;我不是你的一夜芙蓉,你也沒有等來做我的半壁河山。到底是誰許了誰地老天荒?這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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