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不是你？

聽得到的萬維鋼精英日課，有感：

我們先設想一下，若干年後，我們快要死去的時候，利用科技，把你的腦袋全部複製上傳了，來實現永生。

50年後，上傳意識的技術已經完美實現。有一家公司就專門提供上傳意識的商業服務。那時候的你大概七八十歲，是個億萬富翁，完全有能力購買這項服務。

三年前，你的妻子就把意識上傳到乙個仿生機械人的身體中了。這個新身體是根據她年輕時候的形象打造的，整個上傳非常完美，你現在等於是跟年輕時的妻子生活在一起。一開始你對這個技術比較懷疑，所以你遲遲沒有上傳。

但是三年下來，你覺得這個年輕版的妻子沒什麼問題。她記得你們二人所有共同的記憶，你們相處得還是那麼默契，她等於是無縫地重新嵌入了自己的生活。當然區別也是有的，那就是現在妻子的精力比以前好多了，重新開始喜歡年輕人的東西，每天都充滿活力。你們一起出門，別人都以為她是你女兒。

與此同時，妻子對你老邁的身體越來越不滿，她強烈要求你趕緊上傳意識。她甚至已經定製了乙個年輕版的你的身體。結果80歲生日這天，你決定也上傳意識。

接受意識掃瞄的時候，你躺在手術台上，被全身麻醉。你感到有點不安，但你知道一覺醒來之後你就會重返年輕。你看著醫生們忙著準備儀器，心中充滿期待。在昏迷之前，你好像聽見乙個醫生的**響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你迷迷糊糊，聽到有個好像特別遙遠的聲音說道：「你醒了！歡迎回來！意識上傳非常成功，恭喜您開始新的人生！」

哈！成功了！你非常高興，迫不及待地抬起手來，想欣賞一下自己的新身體。

一開始你的手好像有點不聽使喚，你覺得這很正常，畢竟新的身體需要適應。你終於把手抬起來了……可是你看到的卻是乙隻老人的手 —— 那是你自己的手。

不對啊！我怎麼還在這個身體裡？不是說意識上傳成功了嗎？

就在這時，你聽見一陣腳步聲向你走來。乙個年輕的聲音 —— 那好像是年輕時的你的聲音 —— 說，「讓我看一眼我的老身體！哈哈，還從來沒用第三人稱的視角看過！」

你剛要喊出來，就聽見乙個聲音說道，「那邊怎麼回事？小王你趕緊處理一下！……啊您先等一下再看啊，我們的工作人員要把屍體稍微處理一下。」

你看到小王醫生手忙腳亂地向你走過來，手裡拿著乙個注射針頭。小王醫生，好像就是你昏迷之前出去接**的醫生。

你突然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兒了。

你妻子上傳意識的時候，醫院告訴你們，一旦意識被上傳到新的身體上，原來的身體就沒有用了。你們還特意給那個身體買了個墓，「下葬」的時候你還有點傷感 —— 儘管你妻子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好。你妻子把你這個老身體的墓也安排好了。

你突然想到，既然是掃瞄複製，就好像把計算機的資訊上傳到另一台計算機上一樣 —— 那原來的計算機上應該還保留了這份資訊啊！這不等於兩個你了嗎？難道說他們每上傳乙份意識，就要主動*殺死*原來的身體嗎？

意識上傳是成功了，但是小王醫生因為接**，忘了在掃瞄資訊之後把你殺死！所以現在有兩個你。

你的妻子其實已經死了。三年來跟你生活在一起的，其實是她的乙個複製品。如果你也死了，那就是兩個*機械人*繼承了你們的財富，他們會替你們享受生活和你們子孫的愛戴。在外人看來，這和你們兩個換了新身體沒有任何可觀測的區別……

小王已經給你注射完畢。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你想到了最後乙個問題 ——

擁有我的全部意識，難道就是我嗎？

***

這個故事不是危言聳聽。我們要嚴肅面對上傳意識，就得面對這個問題。有一種觀點 [2] 認為這並不是什麼新問題，因為所謂「自我」，可能本來就是乙個虛幻的概念。

此時此刻的你，和五歲時候的你，難道真的是同乙個人嗎？組成你的原子已經幾乎全都換了很多遍了，你現在的所思所想跟當年完全不同，你甚至都沒有保留多少當年的記憶！你們之間只不過是乙個連續的變化而已。那將來上傳意識，那個生活在機械人體內的你，跟現在的你，不也是相當於連續的變化嗎？

你完全可以認為五歲時的你不是你，而機械人體內的你就是你。佛學說「無我」，你又何必在乎哪個是真正的你呢？

這麼想固然可以，可是我們看到，如果意識可以複製，那就完全可以複製出來很多個你，甚至可以跟「原本的你」共存 —— 而這就意味著，上傳意識並不能解決怕死的問題。

是，你的意識被複製了。可是原本的那個你，還是得死。

一方面，在外人看來，這個過程完全等效於把乙個人從這裡傳遞到了那裡。可是另一方面，每一次傳遞都等於殺死乙個人、又重建另乙個人。那你說這個人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死呢？

我不知道你怎麼想。如果我怕死，就算有這樣的複製，我還是怕死。

如果上傳意識解決不了怕死問題，那我們上傳意識就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別人 —— 為了能讓「自己」繼續為別人服務，或者為了讓別人不至於失去我們。畢竟在別人看來，上傳意識完全等同於你還活著。

可是別人真的需要我們繼續活著嗎？歷史上那麼多好人牛人偉人都死了，世界照常運轉。如果這些人都不死，也許世界還不容易進步。

而且如果你認為意識存在就等於活著，那我們可以說很多古人現在就是活著的。

可是那些古人、包括我們每一位死去的親人，他們都有一部分思想和記憶現在已經上傳和複製了，而且還複製了很多份。他們在某種程度上活在史書裡、活在日記本裡、活在家庭錄影裡、活在我們的記憶裡。

所以對上傳意識，我們有兩個論點：

1. 上傳意識並不能解決怕死的問題。

2. 上傳意識和寫日記沒有本質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