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爺爺，我給你點上」。
小孫子穿著開襠褲，但能辦的事兒已經不少了。我拉著一根火柴，他用小手小心捏住。煙霧在我眼前繚繞，惹得人不禁回憶往事。
一「爺爺，爺爺，我給你點上」，「好嘞！」爺爺把煙斗從褲腰上抽出來，在灰盆子裡使勁地磕了磕。那聲音，像敲鐘。這聲音注釋了我的童年。
那是乙隻很普通的黃木煙斗：黃銅做的鍋子，又粗又重，很結實的樣子；長長的尾巴上是天然的木質紋理。它陪伴了爺爺七十年。爺爺去世時，父親說：「把咱爸的煙斗一起帶上吧」。可剛出家門，奶奶衝出來，一臉淚痕，但不容置疑地命令道：人抬走，煙斗留下。
自家小院裡，大槐樹下，爺爺喜歡抱著我講故事。小孩子一旦對什麼有癮，就會一直纏著人。我對爺爺的故事就上了癮。
爺爺總是吸一口煙斗，講一句故事。厚厚的嘴唇叭叭作響，鼻孔裡冒出青煙。
「武二郎的拳頭像石頭一樣硬，可那老虎也不是好惹的……」要緊處，爺爺又吸菸鬥了。我不答應啊，伸手就去拽煙斗的尾巴。爺爺哈哈作樂，伸著脖子去夠煙嘴兒。。
「讓我再吸一口，只吸一口就講」。
「你騙人，你都吸了三口了！」
樂得奶奶前仰後合，臉像是乙個大核桃，「瞧瞧你倆，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
二「文革」期間，我被安排下鄉學習。地點正是爺爺的老家。既是他生前的家，也是他身後的家。
趕上爺爺週祭，奶奶讓父親寄來乙個包裹，說我上墳的時候帶著。趕到墳頭，天色黛褐。蕪草遍生，一眼荒涼。
我開啟包裹，除紙錢外，還有那根黃木煙斗和一袋菸葉兒。黃銅做的鍋子，又粗又大。奶奶要把煙斗燒給爺爺，怕他寂寞。
冥幣燃起的煙火又濃又黑，和爺爺吐出來的不太一樣。叩完頭，要走了。我掏出煙斗，準備燒給爺爺。心想：我還不知道它的味道。於是填上些剩餘的菸葉兒，學著爺爺的樣子用大拇指兒壓了三下，劃著一根火柴……
深秋的傍晚，只有這一塊墳前還有亮光。這些年的這些事啊，真想跟爺爺說說。爺爺，你不是說那些故事都是假的嗎，怎麼它們在真實的世界裡上演？爺爺，你不是說那些故事是真的嗎，怎麼現在的世界不信那一套？
煙霧在我眼前繚繞。
三煙霧在我眼前繚繞。
「你騙人，你都吸了三口了！」
「讓我再吸一口，只吸一口就講。咱們講到哪了？」
「你說打老虎……」
「噢，對對對。咱們接著講。」
我把煙斗在煙盆子上使勁磕一磕。
小孫子有一雙明亮的眸子，和我小時一模一樣：「爺爺，輕點兒，別磕壞了。」
「壞不了，黃銅的。結實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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