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周巨集禹先生撰寫
對於城裡人來說，蛇只是乙個抽象的概念，很少能見到真傢伙。而對於我們這些六十年代出生、生活在農村的人來說，蛇是司空見慣、習以為常的了。
南國春早，每年還不到驚蟄，冬眠的蛇就開始出洞了。房前屋後、田間地頭、水溝河岔、樹葉草叢到處都可以看到他們靈動、矯健的身影。
我對蛇的認知是從村里的五嬸開始的。五嬸年輕的時候漂亮溫柔勤快，村子裡的人都很喜歡她。有一次上山扯豬菜，她被一條吹風蛇咬傷了手指。家裡人找來當地的土醫用草藥給她治傷。五嬸昏迷不醒，在床上躺了好幾天。後來僥倖活了下來，可是整個右臂已經殘廢、幹不了農活了。老人們說起五嬸的事，就嘆息不已。
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蛇，是我上學不久。那是乙個星期日，我跟著母親去竹山灣的水窩裡扯豬菜。還沒扯上幾把，就聽見我們家的大黃狗在山坡上狂叫不已。我好奇心起，跟母親說了一聲就往坡上跑。來到坡頂，看見大黃狗正對著乙個草叢齜牙咧嘴地狂叫。上前仔細一看，草叢裡有一團黑底黃點的東西在慢慢地挪動。我以為是乙隻受傷的大鳥，便伸手去抓。當我撥開草叢，湊近了才看清楚，竟然是一條大蛇。那蛇見到動靜，猛然豎起頭來，發出一陣陣恐怖的嘶嘶的聲音，碗大的身軀還掩藏在草叢裡。我哎呀一聲，疾忙把手縮回來，身體本能地後仰，接連幾個後滾翻，重重甩在坡底下。母親見狀，連忙甩下揹簍跑過來扶起我，問我怎麼回事？我驚魂未定，老半天才緩過神來，說是一條好大的蛇。母親也嚇了一大跳，連忙捲起我的袖口褲管，摸著我的手和腳，問我被咬著**沒有？我搖了搖頭。這時候，大黃狗也跑了回來，估計那條大蛇也跑遠了。
毒蛇咬人致命，不是好東西。在我們老家，老**傳這樣一句話「見蛇不打三分罪」。
我也有一次打蛇的經歷。
那是我讀小學的時候，有一天上學，我跟兩個小夥伴走到半山腰，看到路邊一棵杜鵑樹上開滿了粉紅的花，很是漂亮。「摘回去。」我和小夥伴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大夥一哄而上，不一會就把杜鵑花摘得精光。退回到路上的時候，乙個小夥伴「啊」的一聲驚呼。我回頭一看，在杜鵑樹旁邊的一根樹枝上，盤著一條湯盆大的深褐色的吹風蛇，隨著樹枝的晃動，一起一伏地搖曳，很是悠閒自在的樣子。我一陣後怕、頭皮發緊，頓時冒出了一身冷汗。我想起老人「見蛇不打三分罪」的話，提議說打死它。那兩個夥伴搖搖頭說不敢。我自告奮勇逞英雄，在路邊撿來一跟竹棍，走上前去手忙腳亂一陣狂掄，把蛇打死了。
我們把死蛇挑起來放在路邊，看著蛇翻著肚皮的屍體，想起它剛剛還盤踞在樹枝上悠哉悠哉的樣子，我心裡忽然有了一種惶恐——我為什麼要打死它？它是要準備來咬我們嗎？它會不會是在這裡等候它的朋友或者家人呢？我突然對老人的話產生了懷疑，心裡頭有了一點點的後悔。
在打蛇之後的不久，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蛇咬了。
那也是乙個週末，又是跟著母親去扯豬菜。在一塊稻田邊，我走下田坎去摘野菜，剛跨出一步，右腳踝關節就感到一陣刺痛。我疾忙抽腳起來，一條渾身青翠的竹葉青飛快地竄過田埂、鑽進稻田裡不見了。我感到不妙，慌忙喊母親過來。母親捲起我的褲腳，很快找到了傷口，趕緊拉著我到田頭入水口沖洗。
竹葉青是桂北山區常見的一種毒蛇，個頭不大，成年的蛇也就兩尺來長，毒性也厲害，但和吹風蛇比起來還是差很遠。我們學校的盛老師在上農業基礎課的時候，給我們講過蛇傷防治的知識，因此，我並沒有特別緊張，在母親去給我找草醫的時候，我慢慢走回家，在屋背後的菜園邊找到一棵烏桕樹，把樹根挖出來、拿回家裡，按照盛老師教的辦法，刮去表皮、用乙隻飯碗搗爛、衝淘公尺水喝下去。當我正準備把烏桕渣敷創口的時候，母親找來的草醫拿著一把烏桕根來了。看到我鋪的「攤子」，草醫十分驚訝，對我說，你這個把爺仔還有點板路的啵。然後留下那把烏桕根，叮囑了一些注意事項就走了。
竹葉青蛇被列入《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ucn）2023年瀕危物種紅色名錄ver 3.1——無危（lc）。一周後我又正常上學了。竹葉青蛇生活於山區樹林中或陰濕的山溪旁雜草叢、竹林中，常棲息於溪澗邊灌木雜草、岩石上或山區稻田田埂雜草，或宅旁柴堆、瓜棚，以蛙、蜥蜴、鳥和小哺乳類等動物為食，具攻擊性，有毒。垂直分布海拔為0-2000公尺。
從那以後，我對蛇有了敬畏之心。平時見著它的時候，大家隔著遠遠的，我看它、它也看我，相安無事；當我踩著它的尾巴、侵犯了它的窩，它就咬我一口。不是因為蛇，我也不會學到蛇傷防治的知識，也就不會在緊急的時候用來救自己。對於蛇，竟然有那麼多的說不清、道不明!
上初中前的那個暑假，我和隔壁家的年河去高石坎放牛，看到了我平生看到的最大的、也是印象最深的一條蛇。那次經歷，徹底改變了我對蛇的看法。
那一天，我和年河早早把牛趕到橋灣河谷。牛群乖乖地在兩邊山坡上吃草，我們則百無聊賴地在河邊玩石子。這時候，年河說，我們去山頂高石坎看彩虹吧？我欣然贊同。
高石坎地勢很高，常年有水，夏天水還不小。溪水從十幾丈高的石坎上傾瀉而下，砸在中間的半坎上，濺起無數的水花，然後飄然落下，煞是壯觀。特別是天晴的時候，在早上十點鐘左右，太陽照進山谷，高坎下就會形成一道道彎彎的彩虹，十分亮麗。
那天天氣晴朗。我倆沿著山溪往上爬，不一會就到了高石坎，看到了石坎上在蒸騰的水霧裡一閃一閃的、艷麗耀眼的彩虹，我和年河的心情都特別愉快。
正當兩人說著笑著往回走的時候，令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我們倆幾乎同時看見一條大蛇橫在小河的水邊。我和年河互看了一眼，屏住呼吸，誰也不敢出聲，彷彿山谷一下子寂靜下來。那條蛇足足有兩根扁擔那麼長，蛇身比我的大腿還粗，身上清晰地刻著一節一節的斑紋，褐亮中透著金黃，漂亮極了。它抬著頭，身體慢慢地彎曲扭動，威嚴而不失優雅，那是一種不把一切放在眼裡的超級霸氣。過了好一陣，大蛇似乎覺察到了什麼，掉轉頭沿著河邊的石板蜿蜒而上。它趟過水流，河水嘩嘩地犁開一道深深的痕路；穿過草叢，雜草紛紛向兩邊倒去，發出清脆的斷裂聲。大蛇越跑越快，身體扭動的幅度也越來越大，一邊還發出呼呼的響聲。我和年河呆呆地看著這一切，我的心裡油然而生「矯矢如龍」這個成語。我堅信那不是蛇，那就是一條龍。
從此以後，那條龍蛇深深地印在了我的腦海裡，揮之不去。我經常想，人類有人類的生活，蛇肯定也有蛇的世界，我們是不是應該和諧相處呢？毫無疑問的是，蛇的存在，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豐富多姿、更加多彩迷人。
後來參軍入伍，在進行野外訓練和作業的時候，我多次遇到過蛇。我總是盡量避開它們，或者把他們挑到一邊的草叢裡。這時候，我總是不自覺地會想起小時候在高石坎遇到的那條龍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