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釵頭鳳》 —— 陸游
紅酥手,黃縢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浥鮫綃透。桃花落,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這首詞分上下兩闋,上闋是男子口吻,自然是陸游在追敘今昔之異;昔日的歡情,有如強勁的東風把枝頭繁花一掃成空。別後數年心境索漠,滿懷愁緒未嘗稍釋,而此恨既已鑄成,事實已無可挽回。下闋改擬女子口吻,自然是寫唐氏泣訴別後相思之情:眼前風光依稀如舊,而人事已改。為思君消瘦憔悴,終日以淚洗面。任花開花落,已無意興再臨池閣之勝。當年山盟海誓都成空願,雖欲託書通情,無奈礙於再嫁的處境,也只好猶夷而罷。
陸游,南宋時期著名的愛國詩人。出生於越州山陽乙個殷實的書香之家。他母舅唐誠家有一女,名喚唐婉,自幼文靜靈秀,不善言語卻善解人意。與年齡相仿的陸游情意十分相投,兩人青梅竹馬,耳鬢廝磨,雖在兵荒馬亂之中,兩個不諳世事的少年仍然相伴度過一段純潔無暇的美好時光。
青春年華的陸游與唐婉都擅長詩詞,他們常借詩詞傾訴衷腸,花前月下,二人呤詩作對,互相唱和,麗影成雙,宛如一雙蹁躚於花叢中的彩蝶,眉目中洋溢著幸福和愛慕。兩家父母和眾親朋好友,也都認為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於是陸家就以乙隻精美無比的家傳鳳釵做信物,訂下了唐家這門親上加親的姻事。
成年後,一夜洞房花燭,唐婉便成了陸家的媳婦。從此,夫婦二人更是魚水歡諧,沈湎於情愛迷深之中,將科舉課業,功名利祿,甚至家人和親朋都拋之於九霄雲外。陸母唐氏是一位威嚴而專橫的女性。他一心盼望兒子陸游金榜題名,登科進爵,以便光耀門庭。目睹兒媳狀況,大為不滿,多次以姑姑的身份,更以婆婆的立場對唐婉大加訓斥,責令她以丈夫的科舉前途為重,淡薄兒女之情。但陸、唐二人情意纏綿,無以復顧,致使陸母對兒媳大為反感,認為唐婉是陸家的掃帚星,將把兒子的前程耽誤殆盡。於是便以八字不合,終必性命難保為由,強令陸游速修一紙休書,將唐婉休棄,否則老身與之同盡。晴天忽起驚雷,震得陸游不知所以。待陸母歷數唐婉種種不是,陸游心中悲如刀絞,素來孝順的他,面對威嚴的母親,除了暗自飲泣,別無他法。
迫於母命難違,陸游只得答應把唐婉送歸娘家。就這樣一雙情誼深切的鴛鴦,行將被無由的孝道,世俗功名和虛玄的命運八字活活拆散。陸游和唐琬難捨難分,不忍就此離去,相聚無緣,於是悄悄另築別院安置唐婉,陸一有機會就前去與唐婉鴛鴦重續,燕好如初。無奈紙包不住火,精明的陸母很快就察覺了此事。嚴令二人斷絕往來,並為陸游另娶一位溫順本分的王氏為妻,徹底切斷了陸、唐之間的悠悠情絲。
無奈之下,陸游只得收拾滿腔的幽怨,在母親的督教下,從理科舉課業,苦讀三年,在二十七歲那年隻身離開了故鄉,前往臨安參加「鎖廳試」。陸游以紮實的經學功底和才氣橫溢的文思博得了考官陸阜的賞識,被薦為魁首。同科應試獲取二名的恰好是當朝宰相秦檜的孫子秦壎。秦檜深感臉上無光,於是在第二年春天的禮部會試時,硬是藉故將陸游的試卷剔除。使得陸游的仕途在一開始就遭受了風雨。
禮部會試失利,陸游回到家鄉。家鄉風景依舊,人面已新。睹物思人,心中倍感淒涼。為排遣愁緒,陸游時時獨自倘漾在青山綠水之中,或閒坐野寺,出入酒肆,把酒吟詩;或浪跡街市狂歌高哭。在乙個繁花競妍的春日晌午,陸游隨意漫步到沈園。沈園是乙個布局典雅的園林花園,園內花木扶疏,是當地賞花遊玩的乙個好地方。在園林深處的幽徑上迎面走來一位錦衣女子,低首信步的陸游猛一抬頭,竟是闊別數年的前妻唐婉。剎那間,時光與目光都凝固了,兩人的目光膠著在一起,都感覺恍惚迷茫,不知是夢是真,眼簾中飽含的不知是情、是怨、是思、是憐。此時的唐婉,已由家人做主嫁給了同郡士人趙士程。趙家系皇家後裔,門庭顯赫,趙士程是個寬厚重情的讀書人,他對曾經遭受情感挫折的唐婉,表現出誠摯的同情和諒解。使唐婉飽受創傷的心靈已漸漸平復,並且開始萌生新的感情。這時與陸游不期而遇,無疑將唐婉已經封閉的心靈重新開啟,裡面積蓄已久的舊日柔情,千般委屈一下子奔瀉出來,柔弱的唐婉對這種感覺幾乎無力承受。而陸游雖然借苦讀和詩酒強抑著對唐婉的思念,但在這一刻,那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舊日情思不由得湧出。四目相對,千般心事,萬般情懷,卻不知從何說起。這次唐婉是與丈夫趙士程相偕遊賞沈園的。在好一陣恍惚之後,已為他人之妻的唐婉終於提起沉重的腳步,留下深深地一鱉之後走遠了,只留下陸游在花叢中怔怔發呆。
和風襲來,吹醒了沉在舊夢中的陸游,他不由地循著唐婉的身影而去,來到池塘邊柳叢下,遙見唐婉與趙士程正在池中水榭上進食。隱隱看見唐婉低首蹙眉,有心無心地伸出玉手紅袖,與趙淺酌慢飲。這一似曾相識的場面,看得陸游心都是碎了。昨日情夢,今日痴怨盡繞心頭,感慨萬千,於是提筆在粉牆上題了一闋「釵頭鳳」。
《釵頭鳳》 —— 唐婉
世情薄,人情惡,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欲箋心事,獨語斜欄。難,難,難!
人成各,今非昨,病魔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瞞,瞞!
【古詩今譯】
在這世態人情原本就淡薄的黃昏,無情的暮雨偏偏又摧殘著柔弱的殘花, 這情景教人不禁心生憂傷。早晨起來,暮春的風吹幹了昨夜的淚痕, 有心思把那些煩亂憂傷的心緒整理一下記下來,可是又怎麼也靜不下心來,只好乙個人倚著欄杆,自己對自己默默地訴說。在這世情淡薄,人情險惡的境遇中生存,實在太難啦!
如今已是咫尺天涯,物是人非,心孤影只,身體也大不如前,沉重的病魔就像鞦韆上長長的繩索一樣整日纏磨著我。天快要亮了,號角聲從遠處傳來,淒婉,幽怨,心中頓生寒意,我也很快就像這夜一樣了吧?害怕別人詢問,一直以來都是忍著淚水,強顏歡笑。有心想把這悲傷,這思念,還有這病痛統統都隱藏在心底,可是,究竟又能瞞得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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