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夏已到,窗外有徐徐微風吹過,夏天的午後有許多的悸動與不安,一如空氣中的塵埃,充訴我潛意識的角角落落。
現在想想,孩子真是善變的,到了城裡果真如外婆所說,我認識了更多的小朋友,上學放學,看動畫,玩皮筋,比漂亮,十年的光陰可以遺忘多少朦朧的記憶。當我再一次踏上那片土地,是為了陪外婆回鄉下看看房子,外婆一家早在2023年秋天就遷到了城裡。我想起了阿俊,那個在夏日的午後穿著小馬甲的男孩。當天晚上我和外婆就住在阿俊家,他們家已經變了樣,不見當年的貧脊,只是他娘老了許多,月亮公升起的時候阿俊回來了,他看了看我把頭轉向他娘,「不記得了啊,坎上四婆家的外孫女冰冰啊!」他點點頭坐下了。聽著外婆她們談起這十年來村里的變化,我和阿俊坐在那裡吃著西瓜及李子,天空不斷地有營火蟲飛過,十五歲月的季節讓我有了許多朦朧的心情,我不時地低頭看著自己的小腳丫,他說起他的學校他的朋友,我也會偶爾說起我在城裡的夥伴,說起我們不一樣的童年.
那晚我和外婆就住在了阿俊家,安靜地躺在外婆身邊透過阿俊家的雕花木窗看著窗外的月光,聽著久違的狗叫聲.十五歲,我第一次認真地去回憶一件事,想到了85年的初夏,陣陣的知了聲,安穩的牛背,飛來飛去的甲殼蟲,還有阿俊的鐵環.鐵環早已經不記得放在**了,也許在很久很久前就已經遺失,就像我在這十年間遺失了許多的記憶一樣.那是第一次有失落感在心中.
第二天早上,我乙個人去了外婆家的老屋,雕花的木窗,朱紅的木床,高高的黑瓦脊,一層一層的蜘蛛網,回頭看見阿俊跟在我身後,似笑非笑地說不記得小時候幫你捉知了的事了吧,我笑笑。下午我便要離開那裡了,想送給阿俊一件東西,可是事先沒有準備。於是我把脖子上的小玉佛解下來送給了他,玉佛是外婆上南嶽的時候特意求來的,外婆對我的愛與期盼全寄在了這個小小的玉佛上.
回到城裡的家後,我開始寫日記了,日子裡偶爾會有乙個特定的符號代表乙個人,阿俊的符號就是o.後來上高中,上大學,一晃又過了八年,十八年的滾滾紅塵可以蒼老多少孩子的臉,上班下班談戀愛再分手,一載又一載,偶爾翻開日記,仍然有看見發黃的字型能看到代表阿俊的o,以及當時朦朧的心情,看見85年的知了,95年的物是人非.只是歲月讓我淡忘了許多,不再相信孩時的感覺。對於阿俊,仿如隔世的遠。
外婆的年紀大了,所以我的婚事便成了她老人家心坎上的一塊病.那一年的冬天外婆突然病重了,她堅持讓舅舅送她回到那座小山村,我也千里迢迢從外地趕回到外婆的身邊,站在那張朱紅的木床邊我看見外婆笑了.阿俊的母親也會沒事的時候過來同我們聊天,我看見了她頭上花白的頭髮.一根根觸目驚心。從他母親口中得知阿俊畢業了留在了外地工作,也快要結婚了,物件是單位裡的同事,婚期定在第二年的春天。突然間有絲絲感傷在心頭,我想那只是年少的心情而已.
外婆常在午後安靜地睡覺,我也會去坎下的阿俊家坐坐,他的母親便會從小閣樓上拿一些舊書舊本子給我看,讓我打發時間。她拿出來的全是阿俊的東西。小學課本、作業本、課外讀物等等。我翻到了好多本舊塑料皮的日記本,因為時間的久遠已經暗色,裡面寫著這樣幾句話:
2023年12月4日 雨
坎上四婆家已經三年沒有住人了,冰冰是85年冬天走的,四婆全家也是86年夏天搬去了城裡,他們會在回來嗎?那麼大的房子沒人住真可惜啊!
2023年3月22日 晴
我家住在村的最邊上,左面是四婆家的大院,我偶爾會踮著板凳透過木窗看裡面的一切,可是全是灰塵及蜘蛛網,他們不要這座房子了嗎?原來這裡睡著乙個叫冰冰的小女孩,我都快忘了她長什麼樣了,也許長大了吧!
2023年5月11日 悶熱
又到夏天了,下午怎麼也看不進書,娘去坎上四婆家了,他們家好久沒有人住,娘說院子裡太多的樹葉及雜草,幫著去清理清理.我說:娘,冰冰是不是不會來這裡了,娘說:冰冰早已經長大了,生活在城裡,也許都不記得這兒了吧!娘邊說邊獨自走出去了,娘知道我想她,我只有娘乙個親人,我有什麼事我都會對娘說的,娘也不象別人家的娘,一天都罵人,娘是我的朋友。我終於明白人都是會變的啊!我也長高了許多啊,我和冰冰在桔園裡照的那張黑白相片都已經褪色了.
我沒有想到乙個孩子的記憶是如此的清晰明朗.
春天到了,阿俊的婚期也不遠了,他的母親開始忙了起來,她這一生就只為了這乙個兒子,現在長大了,可以娶媳婦了.她高興啊!可是上蒼終歸是沒有眼睛的。阿俊的母親在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突然心肌硬塞離開了人世,那是正月底,沒有人知道她臨終前的遺囑,和她那期盼的眼神。阿俊在第二天的深夜趕了回來,他娘的靈位放在堂屋的中間,遺像上有著蒼白的臉龐,這些年她就這一樣孤零零地拖著兒子生活過來了,經歷了多少的風風雨雨。阿俊長跪在靈前不起,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我只能遠遠地望著他,看著阿俊如此的沉默傷心,我的心也隱隱地卻長長久久地痛。他娘葬在了後面的山上,前面是清清的沅江水。那段日子我除了陪外婆外也會用文字記錄我的平靜清閒的生活,阿俊又開始出現在我的日記裡。後來外婆身體好轉,舅舅要接我們回城了,我看見阿俊站在屋簷下望著我們,眼睛裡有著太多的哀傷及無助,讓我突然記起了85年的冬天,他就是這樣看著我離開的。我不知道這一次將又是多少年,車子走了,阿俊揮了揮手,轉身走進了屋內。沿途我不停的想起他,腦海像放電影似的一段一段。
後來好長一段時間沒有阿俊的訊息,原以為他回到了工作的城市,然後結婚。然而外婆卻收到他從雲南寄來的一封信:
四婆您好!
俊兒2023年正月初六
外婆叨嘮著說阿俊命苦,我卻沉默不語。後來我離開了家,去了深圳,那是一座物欲橫流的城市,我任由自己像一尾魚一樣游於人群的海洋裡,一次又一次戀情的失敗讓我不再相信愛情,我偶爾會在深夜的時候看著窗外的車輛想起遠在雲南的阿俊,希望他能過的好。
又是一年的冬天,外婆堅持要回老家過年,全家上下都得回去,我也不例外。我到鄉下老家的時候已經臘月27了,那間大雜院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了,外婆還命令了小表妹們打掃了阿俊家的房子,後村這一塊因為我們的到來而喜氣洋洋.我想起了玉龍雪山下的阿俊,他好嗎?雪山下的冬天應該很冷吧,他不回來過年嗎?30日的中午我們準備吃年飯了,小表妹說坎下的院子裡來了乙個年輕的男人,外婆讓我去看是不是阿俊。隔著籬笆我看到了他,立在院子裡,行李箱還提在手上,風塵僕僕的模樣。我叫到:阿俊,怎麼才回來,外婆說要等你一塊過年呢,快,快過來。外婆也走出來叫到,俊兒啊,來,來家裡過年,昨晚還唸著你呢。外婆一向偏愛著阿俊.
大年三十晚上,過了十二點,放完彩珠炮,老老小小全都睡覺去了,我和阿俊坐在火坑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看著火焰照在了他的臉上,好溫暖,如同他大大的手掌。後來他說他和他的女友分手是因為越到婚期他越害怕,親人的離去讓他幾乎崩潰,而我的模樣在他的腦海裡越清晰地出現。
春節後阿俊說他不再去雲南了,他準備去他上大學的那座城市,臨行他望著我問我是否同行?他說想永永遠遠守在我身邊。阿俊在乙個清早跪在了外婆的面前,請求外婆同意我們.外婆高興地哈哈大笑說:起來起來,你娶她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正愁現在嫁不出去啊,了結我一件心事不正好?我們就這樣在親友的祝福下在鄉下舉行了簡單的婚禮.
現在我們生活在他上大學的這座城市,他會在週末的時候牽我的手逛遍他當年走過的地方說起他的大學往事,我的心裡坦坦蕩蕩,安安靜靜地呆在
他的身邊.永遠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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